李姝闭上了眼睛。

这是场一边倒的厮杀。

良久的对峙，只用了不足半刻钟就已结束。

空气中充满了焦糊味和血腥味。

地上横七竖八，叠满了尸体。

许久后。

她颤抖着睁开双眼，看到了那屠杀者仗剑远去的身影，看到了眼前的尸山血海，地上凝结着的大片大片的血迹。

成千上万的男女老幼，无一生还。

漆黑的夜色笼罩了大地。

成群结队的乌鸦，嘎嘎嘎叫着，盘旋落下。

李姝默默站了很久很久。

缓慢转身，她看到了一众随从的脸上依旧挂着轻松自若的神情，甚至三三两两间，还在随意的开着玩笑。

她终于忍不住彻底地爆发了，几乎是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冲他们疯狂怒吼：

“你们在笑什么？”

“你们感到非常好笑吗？！”

“你们别忘了，我、你、你们，和他们一样，都是人，都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他们是什么罪大恶极的坏人吗？就不能给他们一条活路吗？”

“纵然是将他们赶尽杀绝，可是你们、你们的良心……”

她已经哽咽得说不下去话了。

两行眼泪，从她白皙的面孔上簌簌而落。

一众随从全都被她这番怒吼，搞得莫名其妙，只能不知所措地相互对望。

“殿下……”

片刻后。

秦姨走上前来，一手揽住了她的肩膀，一手替她擦拭眼泪，柔声安慰着她：

“属下知道您心中的难过。”

“这是因为，您从小在民间长大，总觉得自己和那些人是同类。”

“可是您要知道，您不是。”

“您的身体内，流淌着最高贵的天神的血液，您是神帝的继承人！”

“神帝陛下，殿下您，还有我们这些人，我们才是同类，我们是神族，继承了天神的血脉，祂的荣光……”

【从秦姨口中我才知道，万余年前，天神大陆上妖兽横行，孱弱的人类在夹缝中挣扎求生，随时都有可能被灭绝。】

【天神带着无比强大的力量，从天外而来，带领着祂的子孙后裔，将所有的妖兽斩尽杀绝，这才给人类留下了一片繁衍的乐土。】

【天神离开了，祂的子孙后裔却留下了，保护着同时也统治着这片大陆上数十亿的人族。】

【这，便是神族和人族的区别。】

【我们是他们的主人，他们是我们的奴隶。】

【我终于明白，在神族的眼中，他们和人族的确不是同一种生物。两者之间的区别，和人与蝼蚁的区别一样大。】

【他们压根不觉得蝼蚁有权利有能力反抗人，倘若这些蝼蚁因为反抗而被杀，他们也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

【一个人在路上不经意间踩死了一只蚂蚁，他会因此而感到自责，甚至会痛哭流涕吗？】

【他们说，我还不是真正的神族。】

【我问他们，我要怎样才算是真正的神族？要抛弃掉这份廉价的同情心，将心脏变得和他们一样坚硬冰冷才算是吗？】

【他们回答道，等我回到神廷，接受了每一名成年神族都要接受的洗礼，觉醒了身上的血脉之力，真正掌握了属于神族所独有的力量之后，就算是了。】

【他们还说，这才是神族和人族的真正区别。神族觉醒后，能够掌握强大的力量，而人族则不可以，所以，神族的血脉就是比人族优秀，就是比人族更加高贵。】

【我沉默了。】

【但我还是觉得，他们说的不对。】

【因为我始终无法忘记，我从小长大的那个山村，山村里的每一个人，每一张熟悉的面孔和温暖的笑容。】

【我更无法忘记，我每一年都在做的那个梦，梦里面，我和数以亿万计的人族，成了对立的双方。】

【最终，以我的失败和整个神族的灭亡，证明了我们的错误。】

【弱小和无知，从来不是生存的障碍，傲慢才是。】

【车队继续向神京方向行驶，仿佛悬崖边发生的这场一边倒的屠杀，只是我旅程上一段微不足道的插曲。】

【我一路上都在沉默，都在苦苦思索。】

【离开战场后的第三天，我们遇到了伏击，伏击我们的不是那些蝼蚁，而是真正的神族。】

【我只能呆在马车里，提心吊胆地聆听着外面的厮杀呐喊声，兵刃撞击声和连环爆炸声。】

【半个多时辰后，杀喊声停息，车帘被掀开了，我被吓得蜷缩了起来。幸好，掀开车帘的是秦姨。】

【她浑身上下沾满了鲜血，似乎是受了不轻的伤，她喘息着告诉我，敌人被暂时杀退了，但是，我们这边的人也伤亡过半。】

【直到这时我才知道，原来我的那位素未谋面的父皇虽是神帝，但整个神族内，也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

【神帝之下，有四位神皇；神皇之下，还有神王、神帅、神将、神尉……这些称呼既是等级地位的划分，也是实力境界的区别。】

【当日斩杀了数万灾民的那人，按照其实力来推算，也不过是区区一个神兵罢了。】

【而袭击我们的这伙人中，为首的乃是一名神尉。】

【有人不想我活着抵达神京，不想我接任父皇的位置。】

【秦姨说，我们这趟的行踪是绝对保密的，整个神廷内部不会超过五个人知道此事，而随行的这些侍卫，忠诚都绝对可靠，她不知道是从何处走漏了风声。】

【她看到了我的恐惧，安慰我说，她已经向神庭发出了紧急求援，不用几天时间，就会有一位大人物前来支援。到了那时，我们就安全了。】

【但我们还没等待那位大人物到来，次日，我们再次遇袭。】

【秦叔战死了。】

【侍卫首领战死了。】

【秦姨也战死了，临死前，她挣扎着爬到了马车旁，爬到了我的身边，嘴里不住冒着鲜血，但却还在微笑的叮嘱我。】

“殿下，他们、他们越是不想让您回去，您、就就越是得活着回去……”

“回到神廷，继承、继承帝位……”

“到了那个时候，您、您就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重新整顿这个世界的秩序……”

鲜血已经将秦姨的整具身体浸透。

她变得越来越虚弱，明亮的眼神也逐渐黯淡了下来，脸上露出了对往事的深切缅怀：

“殿下，我、我知道您怪我……”

“可是我、可是我，真的好想再听您喊一声、喊一声，娘亲……”

秦姨闭上了眼睛。

在李姝的怀内停止了呼吸。

李姝没有哭。

她缓缓放下秦姨的尸体，叫来了身边仅剩的两名侍卫，命她们拿出了地图，仔细研究之后，指向了一个地方：

“我们更换路线！”

“从这里走！”

接着翻身上马，猛然挥鞭，与两名侍卫疾驰而去。

自始至终，没有回头再向狼藉一片的战场看上任何一眼。

她的手指在地图上所指的位置是：

卧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