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灏负手而立，原本佝偻的腰背挺得笔直，整个人突然焕发出了前所未有的精气神，这让陈轩猛地发现，对方在骨子里，还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城派预备掌门。

“从门派弟子口中，我得知那女妖潜入锁妖塔被你所擒，后来却又被你所放之事。”

“我意识到，这是个机会。”

“当你准备离开十万大山时，我便故意制造了那场与你的偶遇，提前向你灌输了我的那些观念。然后，我又让妖族追杀于你，再故意透露消息给那女妖，让她救下你。”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相信，经过这番经历后，你和她之间，一定会产生感情，就像……”

轻咳一声，他又继续说了下去：

“在你们之间的感情突飞猛进时，我将消息泄露给了青城、峨眉、蜀山等门派，引诱他们前来围剿你们。”

“人妖殊途。”

“他们绝对不会容忍你们二人在一起，就像，就像当年的掌门师尊不肯容忍我一样。而你也必然会为了维护那女妖，与人族正道修士产生冲突。”

“我以为，在你走投无路之时，我再出手相救，便会获得你的信任，能够令你和我一起共谋大业。”

“可我没想到……”

他长叹一声，颇有些意兴阑珊，他所沮丧的不是自己的失败，而是陈轩居然不是另一个自己。

陈轩默然。

他同情苏灏的惨遭，也能理解苏灏的想法，可是，他无法接受的是，对方解决问题的方式。

因为一旦酆都罗山的鬼物被释放出来，死的不仅仅是那些高高在上的王侯公卿，更多的却是无数的普通百姓，其中也包括自己的父母。

他们都是无辜的。

那些王侯公卿有着镇妖司和朝廷兵马的保护，而普通百姓，却只能无助地死在那些鬼物手下。

“我不明白。”

沉默许久之后，苏灏再次抬起了头，苦笑了一声：

“我自信在与你交谈相处时，一直算得上是小心翼翼，从未露出过丝毫马脚。而你似乎从一开始就识破了我。这，又是为什么呢？”

陈轩平静一笑：

“那天在十万大山外的重逢，你与我的一番交谈，让我窥得了你的真实想法。”

“但我当时还并未对你生出疑心。”

“令我生出疑心的，是随后而来的妖族的围攻，我已经遵照约定离开十万大山了，他们为何还要追杀我？”

“我一直想不通。”

“随后是离淑的出现，她救下了我，而且出现得刚刚好。”

“这不得不让我怀疑，这一切并非是巧合，而是刻意的安排。紧随而来的，便是掌门真人和其他门派对我们二人的围攻。”

“苏师兄，如果说你有什么破绽的话，那便是这一切太过巧合了，巧合得让我难以相信，让我不得不怀疑。”

他并未告诉苏灏真相。

真正引起他怀疑的，是两次模拟轮回中都出现了类似的场景，所以他下意识的怀疑，这其中是否另有猫腻。

默然片刻，他转移了话题：

“苏师兄，酆都罗山戒备森严，单凭你这些年来网罗的那些人，根本无法攻破青城派的防御，所以我猜，你其实早就和妖族有了勾结。”

“等到你的计划真正启动的那一天，必然是浩浩荡荡的妖族大军首先冲出十万大山，围攻青城派。”

“而你，将趁着青城派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应付妖族大军之时，带领你的人马，沿着你早就布置好的通道进入酆都罗山，破坏封印。”

“到了那个时候，无穷的鬼物将会从酆都罗山冲出，而你和你手下的那些人，便是鬼物口中的第一批牺牲品……”

他停止了讲述，平静地注视着苏灏。

他确信，自己所讲述的这一切，就是对方的全部计划。

苏灏很久没有说话。

只是低下了头，似乎在思索什么，又似乎神游物外。

山洞内陷入了沉寂。

只有洞外崇山峻岭间风声呼呼，兼伴着老鸦的怪叫，更有鸟雀陡然振翅，扑棱棱飞上了天空。

银月冷辉。

在洞口倾泻一地。

“嘿嘿……”

许久之后，苏灏似乎终于从沉思中醒来，脸上露出了自嘲似的笑容：

“直到今日我还记得，当年你刚刚加入门派之时，所展示出的惊人剑道天赋。这，也是我一心想要拉拢你的原因。”

“可我没想到，你不但剑道天赋过人，就连心思也如此缜密。”

“在你面前，我十数年的苦心谋划，尽数付诸东流，付诸东流啊……”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发出一声凄凉的长叹，整个人似乎瞬间又老了几十岁。

如同摇曳在黑暗中的一朵小小火苗，随时都有可能被风吹灭。

“苏师兄……”

陈轩一瘸一拐地走到了他的面前，诚恳的抱拳施礼：

“我知道你心中的愁苦和悲愤，倘若设身处地，换位思考，也许我会比你更极端、更过分。”

“可是毕竟，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些值得我在意的人，譬如我的父母，那位离淑姑娘，掌门师兄……”

“就算掌门师兄是朝廷敕封的通玄真化护国天师，但他并非就是朝廷的狗腿子，也并非是泥古不化之人，心中更不是没有半点感情。”

“当年的掌门师尊为何要自杀？”

“是不是到了最后他也意识到了，他的行为太过偏激、简单、直接？”

“苏师兄！”

他加重了语气，又走近了苏灏数步：

“倘若你认为他们所坚守的，不是真正的信仰和理想，那为何不用自己的行动，去践行自己所认同理想信念呢？”

“我们不止要摧毁一个黑暗的世道，我们还要建立起一个理想中的新世界！”

“这，才是最重要的。”

“苏师兄，你如果也认同我说的这番话，那我愿意帮你，我们一起努力。”

“您的爱人、掌门师尊的在天之灵，也会因此而欣慰……”

“够了！”

就当陈轩以为自己已经快要说服苏灏之时，对方却猛然抬头，厉声嘶吼，脸上更是浮现出狰狞之色：

“我只要杀了你就是！”

“你死了，这普天之下便再无任何一人，能够知晓我的计划！”

“我一样可以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