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陈述沉默。

“被厉鬼屠了村。”李安南说道。

“很痛苦吧……”陈述问道。

李安南避过他的目光，平静道：“时间会冲淡一切。”

关于遗失的那段记忆，李安南选择不去触及。

陈述又问：“师兄您呢？”

李安南笑道：“我早就忘了。”

他站起身，望着道坛，难道李静尘不在执境中？不可能啊，师父不可能会骗自己。

陈述挺着身子跟到他身后，出声道：“我感觉我并未进入执境中，甚至根本未曾神游。”

“难道方法有误……”李安南思索着，又转头看向三师弟，“师弟，你……可曾观过内景？”

陈述想起师父传给他的修行口诀，其中有一段正是——通窍明穴，得见内景。他便如实讲述自己当时所见：“之前在师父引导下，曾见过‘麒麟踏云图’。”

李安南一听他所见只是“炁图”，不由得摇摇头道：“‘炁图’算不得内景，不过想来也是，内景本是栖灵之所，你如今只是凡境，还未明灵，如何能观内景。”

陈述想了想道：“师兄，但是我先前修习《逍遥经》时，曾到过仙人境。”

李安南眉头一皱，陈述继续说道：“师兄，不妨一试。”

李安南颔首：“好。”

陈述盘坐于地，斋心入定。

炁走大龙，通窍明穴。

内外炁气自然地循任督二脉运行，于此同时，气海右处有一股暖流，其黑火形似凤，左方有一道寒流，其白水形如鹏。

下升肾水，上降心火。

水火黑白鹏凤交汇生烟，雾化成灰色“玉液”，然后包裹住丹田。

在黄庭之内，灰色之液流转，逐渐形成一颗“玉丹”雏形。

水火既济，玉液还丹，此为小周天。

可是内景并未得见。

陈述明明已是斋心入定，却还是不由得有些急躁。

“小述，不要执着于内景，只要呼吸就好。”李安南及时引导。

“引气入背，脊走大龙。”

陈述照做，运起先天一炁引导天地十气，缓缓流于脊背，行若游龙。

“游龙归海，旋绕丹田。”

海是气海，亦称丹田、黄庭，位于腹下三寸幽精宫处。幽精宫也称“生宫”，是蕴藏炁气之所。

“环行三里，藏于生宫。”

三里本为三里亭，这是凡境之后内景中所建之物，在此指代人的身体。炁气旋绕丹田之后，便再次环行周身，如此循环三次，炁气已然消耗殆尽，先天一炁便敛于幽精宫内。

“幽精不闭，气散百骸。”

生宫如其名，生生不息，一炁归来，万炁衍生，这内炁接引外气，散于四肢百骸。

陈述身外冒出白气，好似腾云驾雾，此为清气上浮，皮肤上却流出黑色的污渍，如同身潜泥潭，此为浊气下降，而体内黄庭之中，有一个小光点儿，穿过水火玉液，缓缓落在“玉丹”之上，而后沉入其里。

只是这一小小的光点儿，却使灰色蒙昧之“玉液”，真正地焕发一丝晶莹剔透。

待灰色尽数扫弊之时，方才显现真正之“玉液”，此过程被称之为——散琼花，练白雪。

乾坤交媾罢，一点落黄庭。

李安南引导陈述所运行的这段过程，便是一个完整的大周天。

不断演化周天，大约九次之后，体内竟兀自亮起麒麟踏云图。

踏云图上镶嵌的气点，在此刻脱落，如是在这虚无缥缈的世界中，飘起一颗又一颗星辰。

一颗、两颗、三颗……一百零八颗……三百六十一颗……那些星星不断的从图上外外冒，或冉冉升起，高悬在黑乎乎的天上，或缓缓飘下，坠落在同样黑乎乎的地上。

这星辰根本数不清。

李安南却眉头紧锁，三师弟此刻满身是汗，身形摇摇欲坠，显然是在苦苦支撑。

想观到内景，寻常人走到这一步，至少也需十年苦修。

陈述看似只在几个呼吸间就达到这种程度，但其实已经过了一整个时辰。可惜即便如此，他暂时也没有观到内景的可能。

李安南的心已是沉到谷底。

“虽说道阻且长，行则将至，可若行到水穷处，亦可坐观云。”师父的声音忽然响起。

陈述不知何故，蓦然想起自己放下《逍遥经》时。

弃道方能真得道，寻常原来是逍遥。

在他苦苦支撑摇摇欲坠之时，师父的话像是宇宙伊始的第一道光，于是鸿蒙开辟，打破顽冥。

人有胎光、爽灵、幽精三宫，三宫又各有紫府、绛宫、黄庭三所，内景乃是这三宫三所糅合所化。

修者一旦抵达观到内景这一步，若想继续修行，便要再将内景拆划为三宫。

陈述光是运转大周天，已是耗费全力，满头大汗。所幸他曾重修，又有天生神力加持性命修为，此刻躯体已能够媲美寻常三境修士，否则此刻怕是业已爆体而亡。

谁能想到苦苦坚持良久，竟不抵心念一时开明。

内景显现。

这是一片原野，一片苍莽的土地。

时有微风温柔地抚摸，时有大地干巴巴的咳，这里的骨骸骄傲的指着上天，此地的砂砾仍满布三千世界。

苍老的岩石胜过更苍老的风，盘根的树墩年轮何止于时间，森罗万象都生长在这片土地，可抬眼望去，天光云影，如此遥远。

婆娑世界也终归荒芜。

其实这里并不炎热，也绝非阴寒，却偏偏是满目疮痍，寸草不生。

一颗琉璃珠落在内景中。

这是二师兄的执念。

内景与外景在理论上来讲，是不可能相互勾连的。

但是陈述竟能在内景之中，神游外境！

这简直匪夷所思。但是李安南只能祈祷，在剩下的四个时辰内，陈述能带着李静尘平安归来。

陈述坐于北海，无根树似乎在向他招手。

陈述想去寻执境，刚起身欲走，却撞到一块看不见的屏障。

他伸出手按在半空中，竟然惊起涟漪，圈圈圆圆。

一股吸力从里面传来，将他整个人沉进其中，眼前波光荡漾，像是微风拂过的湖面，粼粼遥远，仿若沉入湖底。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

陈述虽不曾迈出一步，世界却已然因他而改变。这次他看的完全，即使是落入深渊，也将一切变幻尽收于眼底。剑鞘所化的护臂下，玉带微动，陈述的眸子泛起一层诡异的纯白，好似覆上一层薄膜。

他站在茅草屋上，九月秋末风怒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