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外，夜沉似水。

树林之中，鸦雀无声。

一种幽暗肃杀的凝滞气氛在林中站着的几名白衣人周围萦绕。

“永远不能小瞧了对手。”

寂静的空气被一个冷漠的声音打破。

负手站立的慕容垂平静的说道：“我自问已是做足了准备，却想不到还是被你们寻着了蛛丝马迹。”

“能够在这乱世中传承百年的白马府果然不可小觑。”

黑暗之中无人回应，两名高大的白衣护卫警惕的握着弯刀戒备着。

慕容垂伸手将段锦揽到了身后，自己和两名护卫呈品字形站位，将段锦护在了中间。

他对着林中静谧的空气扬声喝道：“出来吧。”

“打从我离开长安城起，你们便一路跟随。现在正好四下无人，你们何必还要藏头露尾。”

“难道传闻中的白马游侠也是这般见不得人的么？”

随着他的话语，林中传来了轻微的窸窣声。

他两次提到白马府和白马游侠，终于激得这些潜藏在暗处的血气男儿发出了动静。

白马游侠这个名号，对他们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

白马府本是陈思王曹子建所立，最早的目的是为了收拢汉家的热血男儿，以对抗汉末年间日益强盛的北方诸胡。

随着司马家夺了天下，这个组织一度销声匿迹，而后在道门前辈的组织下重现天日。

永嘉之乱时，白马府卷入司马家宗室战争，随着道门分裂，也跟着四散天下。

南渡到江左的残余白马府游侠，在南道门的前辈高人组织下更名为东山府。

乃是因为他们自觉愧对白马游侠这个名号。

如今被一个白虏几次三番的提到，这叫他们如何还能忍耐的住？

却听西面幽暗林中传来了一声低吟：“弃身锋刃端。”

接着是北面传来声音：“性命安可怀？”

再是南面：“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

许多声音在四处应和。

“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许多人从阴影之中走了出来。

他们穿着各色衣服，高矮胖瘦也各不相同，看上去和普通百姓没有任何区别。

唯一有区别的地方，就是他们俱都手握着寒光闪闪的兵刃，眼里流露出冰冷的杀意。

若是文熠他们在此，应该能够认出其中一人。

便是那个一直与陈老头争论医学问题的杠精公羊谨。

站在阴影中的他和过去那个话痨似的家伙相比，完全变了模样。

他那张永远带着好奇之色的脸上，如今只剩一片冰雪。

他开口说话，也没有长篇大论，只冷冷的一个字。

“杀！”

所有人在同一时间动了起来。

刺客们三人一组，两组协同，各自选好了对手，训练有素的从两侧杀向了包围圈里的一行四人。

慕容垂的表情宛如石刻，没有丝毫动容。

他举起了从护卫手里接过的弯刀，双手宛如捧着一柱香一般，将刀背恭敬的贴在前额，口中喃喃自语，无人知道他在说什么。

冲上去的两名护卫的白衣，只在一合之间便换了颜色。

鲜血溅到了段锦的脸上。

她却连睫毛也没有动弹一下。

像是对身边奉刀而立的冷漠男人有着无比的信心。

只要他还站着，世上便没有任何事或者任何人能够伤害到她。

慕容垂还是静静站着，如同一座冰山。

但他那亘古不变的表情却正在缓缓改变。

当刀背离开慕容垂额头的时候。

他那张石刻般的面容完全变作了另一个样子。

那是一张只有深渊之下恶鬼才会有的脸。

“杀！”

同样的一个字，从那张垂着口涎的、露着邪恶笑容的嘴里吐出。

不同的命运，迎上了每一个自认为胜券在握的游侠。

血在舞，风在笑。

生命在月色下凋零。

恶魔在杀戮中狂喜。

厮杀声中夹杂着低声细语。

“斩尽慕容家之敌。”

段锦的脸上绽放出了妖异的笑容。

“杀啊，我的王。”她轻声呢喃。

游侠练士的鲜血浇灌在她脚下，他们的生命化作了滋养的花泥。

让这朵冰莲花以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姿态，静静盛开。

“不可强攻！”

当第四组游侠倒在了公羊谨眼前，所有剩下的人都开始下意识的维持距离的时候。

他终于咬着牙喊了出来。

“先擒住这女的！”

声音传到了那个正注视着地上尸首的血色魔鬼耳中。

对方抬起头来。

充血双眼中的神色由茫然瞬间转为了惊喜。

就好像是一个孩子忽然见到了最爱吃的点心。

他舍下了段锦，如同一道血色流光般向着公羊谨追来。

公羊谨的兵器是一对两头都有刃的短杖，他早已摆好了架势。

看着飞奔而来的血人，他只来得及喊上一句。

“就是现在！”

段锦看着爱人离自己而去。

她的脸上的笑容没有任何变化，就好像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当残存的游侠向着她靠近的时候。

她微笑着，从容地，如同早已准备着一样抽出了头上的发簪，抵住了自己的咽喉。

“不可……”公羊谨这句话已来不及说完。

雪亮的刀光迎面而来。

他交错的短杖只抵挡了一击。

紧接着的第二击便将双杖一分为二。

同时也划开了他的胸膛。

在他倒下的同时，公羊谨向着远处女人所在看去。

那里并未发生他所不愿见到的一幕。

而发生的这一幕，却叫他更不愿见。

不知从何而来的弩矢向着残存的白马游侠泼水似的落下。

公羊谨耳中听到一个渐渐远去的声音。

“事不可为！速退！”

发出声音的人在喊完最后两个字的同时，被弩矢贯穿了口腔。

随着那人的倒下，露出了身后不远的女人。

他渐渐发黑的眼里看到了女人的微笑。

微笑的段锦也在看着远方那个颓然倒地的敌人首领。

“你不会明白。”段锦笑着自言自语。

“我的王，他无所不知。”

慕容垂没有令其失望。

黑暗中四处涌来的玄黄阁死士，将段锦再次护在了中央。

战局已经完全逆转。

白马府的报复行动迎来了彻底的失败。

慕容垂再次恢复到了冷漠的表情。

他抛下手中弯刀，孑然独立。

他又一次站在了胜利者的舞台。

在他至今二十九年的人生路上。

他从未让任何人失望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