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蟒蛇吞象
第1章 蟒蛇吞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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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譞那时应该不会意料,九年后的心境偏偏在一场连天的午雨中幡然。三千二百多个天头过去,他才明白自己曾贪之无厌了得。如今却又与彼时背道而驰,情之冷淡至极,葱茏年少的触底反弹效应,从亲手清空心门后酸腐的贮藏伊始。
邱尹雪是平譞的天罗,好像八字有犯,命运里撞见,初期生生烈烈,不止不休,其后气场难合,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也是奇怪。
因特网是邱尹雪的地网,学校里大范围爆发流感期间休假在家,三餐除外了无生趣,于是坐在电脑前日夜敷着蓝光,房间里放任空调冰冻。
电话里和平譞聊到午夜后半是常有的事,夏夜有时晴得大亮,隔着网路,平譞叫邱尹雪到窗前,你一粒我一颗地数星玩,真不会觉得累。
这是十七岁隐晦的窗口期内才会出现的天象,夜话勾连成座,密密,湿潮的光华在跳动,植根北半球黑夜茂绿的巨树漏下月色银澄的碎影。
邱尹雪说她想要一个透明的气球,这时候连着窗口由空调的风吹起在半空,好比矮行星那么大,她就能够钻进去,像是童年去水上乐园会玩的步行球,一下下滚动去平譞那里,牵着他的房子一齐升空,就是独属于小俩的飞屋环游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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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邱本是同窗而已,还是班里共同好友拉帮结派,两个人这才被揽来,聚一堆玩玩闹闹。
自助联桌,游戏联机,电影联排,周末和节假都安顿得满意,又遭遇学校疾病问题,赶得这么一段赋闲的时间,有些东西就从这里发酵,滋出一层蜜水,醇到有些不真实。
两匹离群索居的牛羚,脱离朋友们的步履,悄悄把角对在一起饮水,时而抬头看看草原,心想就从这里进前,直跑得蹄烂,轰烈一次,他们都没有什么不敢。
不过真也亏有人看出端倪,私下传讯把耳朵凑近,听还没被捅破的那层纸后面两个人都窸窣着什么意思,又推波助澜一番,平日侃天时像不经意那样提起,透过电子屏幕听见两个人电波一样凶猛的心跳,看到三原色下悸动汇成两张绯色的脸面,伴着起哄,好像真能够穿越空间把手递给彼此,就像老式诺基亚屏幕上的那两只。
汪小琦和邱尹雪是对连体婴,小女生之间的形影难离,无话不说的,课间衔着棒冰,冻掉了嘴也冻不住秘密,尤其汪小琦眼睛眨眨,拍拍桌,撑着下巴看着邱尹雪,她就把嗓子里的闸泄开,直下三千尺,一股脑讲出去。
「哦,你有意思啰?」
汪小琦去掐邱尹雪腰上的痒肉。
「我不知道。蛮开心就是了。」
脑袋里还是嗡嗡转,像站在蝴蝶谷里,听几千万同时迸发的振翅声,什么好听的话又或是需要考虑的话都不会说了。
邱尹雪知觉到微妙的联系从未断绝,只是这样心照不宣也算好,存续得会更久呢?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揣测得头痛欲裂,又无从步步紧逼,拉不下尊严,就只剩下要等到什么时候的疑问。她像泰坦尼克船板上清醒过来安得终老的罗丝,望着冰冷水下潜底的杰克怅然迷茫,仿佛平譞死在二十世纪初,本就已不存在。
平譞玩心太重,急着确定关系对他来说是被拔掉发条,只能停在邱尹雪这一节点,等同于故障,从此那些美丽的都要不见,他不想演变到这种程度,所以该说他多愁罢。不过这样实在捞得很,明明是万花丛中过万花皆采撷,再修饰也是没心肺的烂贼。处在这年龄段,气盛,跳得很高,完全没有把这当成什么天大的事,情愿分些自己出去,体会一回初恋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已是不易,更别说额外要求再多。可他又敏感,倒是向邱尹雪索取关注得多,忧心自己无足轻重,遂也渴望邱尹雪撩起一层纱,先他一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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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上帝为人悉心挑选过的一季,乡下满街道都爬着青蛙王子,街灯的光散下绳索,蚊虫在鹅黄的人造太阳里坐着梦幻秋千,泥土里竟然有酸梅味道,房屋摆在山里面升炊,像一块块蒸熟的猪血糕。
邱尹雪背着书包在路上踢脚,不时抬头看月亮,把手弯成圆框住它,拧瓶盖一样地渴望把月亮起开,宇宙的沙士苦苦地流泻,夏夜半空弥漫光晕的气泡。
邱尹雪从书包侧边掏出荧光条,举远了横在眼前,左摇右摆地晃成一把薄荷色的扇子,搅匀了天。翻盖机上笑脸形状的消息提醒,让她恍然中厌恶了一下。拇指顶开荧幕,白色信封图标。
「走那么快。等我。」
邱尹雪心里一提,回头望,街灯就送她到上个路口,现在身后已是大片黑影。没有人。
「不要吓我。你在哪里?」
像电线杆上绑着的大声公调试声的鸣响,平譞从路边的树丛中跳出来,邱尹雪尖叫着用手去挡,手机摔在他脸上,一股咸咸的酱血从人中洇到嘴唇,又从鼻子倒灌进喉咙。
「靠…你有带纸巾吗…」
邱尹雪用手背去蹭他嘴上的血,又慌忙收回,翘一根小指从书包夹层里拈出一包纸面巾,撕开胶封,几层几层塞到他左手。
「叫你不要吓我,活该。」
「去哪里了,这么晚才回。」
平譞把纸巾团成一把,又在外圈包了一张没有用过的,塞进裤袋。
「去和小琦吃红豆冰啊。答应她的。」
一只手不停揪着一侧书包背带,另一只弄着跑到眼前的头发。这是一种隐隐的艺术,小动作在夜幕中会镀上令人肉跳的色彩,看不清楚表情,就协助着去猜,周围静静的,驱蚊水的味道从平譞身上扑过来,要比上次来家里做客的叔叔的祖玛珑好闻。
裙子开始起皱,想点什么好呢?这是什么布料的,什么颜色的。妈说留了奶油虾,今晚台里播命中注定我爱你,KiKi的猫薄荷用完了,小琦要我帮忙录CD碟。
「嗯?」
「傻啦?送你回去。」
平譞绕后去推书包,踉跄着走了两步,好像听见拉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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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还用翻盖机?倒是我要问你,怎么想到用印着阿童木的信纸写东西给我。
邱尹雪抱着枕头想。
蛾子睡在窗上,关灯,开灯,蛾子醒了。
蛾子如果都飞走,就答应你。
关灯,开灯。关灯,再开。关灯。
邱尹雪扭头借着柔柔天光看,窗明几净,还剩下一只。
答应你了。
自此,风象土象碰撞,烧着灭着,你强我弱,相濡相杀的每天。开始总归美好,一切事情的规律,抱着那个出发点满面荣光,热火不熄,愈演愈烈。
邱尹雪其实才是胆小鬼,这一点和平譞正如星象一样分属两个极端。她不会想到,那夜平譞怎样鬼使神差地被她打电话叫到家里,站在她的房间地板,月光被他的弧线割作两半,皮肤上蹦跳的荷尔蒙让邱尹雪微醺,她软成青提布丁,两只眼睛闪着压抑的火,捂着胸口,感受双手被肋骨下的呼吸烫到。
他的丹宁牛仔裤散发着乙醚,邱尹雪慌乱到几乎要哭出来。
还好母亲打来电话,叫她不要忘记关窗,两天之后回。
平譞蹲在床前,一声不响地看着她埋在阴影里的五官。
邱尹雪突然觉得很冷,抓起平譞的头发抱住他。
「你走吧。明天学校见。」
平譞套好上衣,拎起书包,又坐在书桌前看她,房间里一直黑得无声,直到眼前的邱尹雪和黑色交融,他才起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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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尹雪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自此,她不再期待楼梯口提着便当的平譞,在他对答课堂提问的时候也不再一同紧张,甚至希望躲避,她感到一切都改变了,没有征兆,或许退潮的时候到了。
平譞自然注目她的异样,穷追不舍,要问个清楚。邱尹雪从心里掘出疲惫,所有行为都在为那块矿石抛光,直到他能看得明确。
她突然不想了,什么也不想了。或许是生理期导致的,不顺畅,什么事都凌厉起来,让她想要逃。又或是隔着网路的光纤距离,情绪酝酿得足够,传递得悠久,才能在当时获得最适宜的感觉,近了现实方大打折扣。
平譞好像和自己想象中的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就像速食包装上写着:一切以实物为准,图片仅供参考。
陈医生,红玫瑰,多失望的预言。骚动的得不到,也不应该被得到。
初恋不是蛋卷,应该是上面的苏打球,黑糖珍珠和吉事果;也不是燥郁干炎的大陆性气候,而应该是刚好没过脚踝的雨林河。只不过平譞还没有跑过邱尹雪,他不懂,爆裂有时等同于自私。
朋友们都来过问,邱尹雪安然无事,依旧分内生活。平譞则怨怼了,不明了她的态度像南部的降水预报一样百变着不可捉摸。换在今日的饮食男女,应会懂了。
邱尹雪是从不缺乏什么的,她身心的维他命族饱和,只是想要索取情绪的价值。而平譞的荒凉肉眼可见,身体的盐碱叫他渴,灵魂又疏松着时常跌破。因此他造神,造菩萨,造一间空荡荡的房,把邱尹雪以外的所有视为邪典,只让她住进来,收紧她,迫压她,步步紧逼,非要求得个诺言之类,蟒蛇吞象的胃口,在他身上是对亲密关系的渴求极端。
平譞一直一直不能明白问题的本末,亦从未回过头看看自己的脚印,早已不轻,甚至偏重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他责罪邱尹雪,他以为应该无时无刻不把她装进玻璃柜,用灯曝她,用眼盯她,围着她团团转;又像是训犬,急于求成,他越是威逼,她就越是不从。
一定要靠什么来证明吗?这等重量几乎快把邱尹雪的初恋压扁了。她感觉自己就像一株初初开绽的温室之花,而平譞开着热水浇灌,以为他觉得自己没有暖,她就也在冷着,想要付什么出,却从头便错。
邱以为他性情很跳,未料想如今这局面,倒是自己显得无情绝意,过往之浪静、心性之健全在这层关系里最后竟也成了错。
这断不是她所冀望的,因此想要逃脱出去,挣出这片浓重的海。
浮萍三两夜,逐水逝将去,残留的是曾美好,满腔不知何出的小恨,不至网破鱼亡,却也两相形同陌路。
与梦的性质相似的是记忆没错,可最接近梦的那段怕是记忆成为回忆的一刹,双脚踩空,现实之阶梯土崩瓦解,不及人反应,掉下去,摔到内里出血,人还是愣愣的,不知情之本来倥偬,说过就过,只一现昙花,无奈涉不过长夜,是不是从来也算无情?
可惜,这里是年华,这里从没有一劳永逸的解题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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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尹雪是在大学时换了手机,那么多的人如今消失,这台手机里也空荡,老电脑元件像人的一把骨头一样,上了年纪总要坏的,没差,那些印着日期的相纸,就锁在那么个肯懋的电盒子里,早午晚都要安的对话,也不知跑哪里去了,吃鸭腿饭时候狼吞虎咽的摄影,体育课累瘫在绿茵里的喘息,扒窗口看东港轧了金皮一样的烟花,坐山腰长椅喝苹果西打聊克林和弗利萨,纸巾用胶带粘住眼窝,接着眼泪看《美丽人生》,白醋、沙司兑酱油和益力多,谁喝不下就请客去公园湖心坐天鹅船。又广袤又短暂的夏,如今已不见了。
并非想靠这些美好的片段巡回完整的恋,不过怀念曾经,讶异当时自己迭变的青春期,竟那么轻易地所属,又那么怪地躲开,这些看起来好似属于她的拼图,却令她此刻感到陌生。
若不是命运安排,谁又会相信,今时,今刻,平譞就像年轻那时一样,不是在忧伤的雨中走来,而是从炎热的夏阳中走来。
汪小琦知道,他毕业后去支教,跑到很远的XJ,谁也不曾联系,就蒸发了一年半。
这个年代的人们不再讨论返老还童的本杰明与卡罗琳,也不再知道乔尔和克莱门蒂娜,美丽心灵的永恒阳光,而是言简意赅,俗称这类情况叫旧情重逢。
他没有拉开椅子坐下,只站在那里和邱尹雪相看。等她回神闪开眼,下意识瞥对座,平譞才指了指自己示意能否聊聊。
街景在大块的玻璃窗上波谲,他们两个就像保有密钥的电影文件,窗外人路过也不知里面何时上演何事,不知何人在搔头苦笑何人忍住突如其来的悲怆又忽觉得早就什么都变了怎样都没差,自己又在矫情什么。
初恋的威力,莫过千百个第一,这千百个第一当时溜走,此刻又塑成人形坐在面前,任谁也难理智地去熨平内心。
这家餐厅一零年营业,返还故土时被邱尹雪碰到,从此只要有心事,就来吃一份浇满起司酱的洋葱薯条。筐子里还剩下许多,却没有心意再去拿。
「怎么去那么远的地方做老师了?」
不知道聊些什么,就拣最后知道的消息说。
「没什么,觉得那边不认识什么人,能安静生活一阵子。」
画面卡帧,花样年华的 Yumeji's Theme响起,苏丽珍置饬旗袍,一阵的无言,雨这时候从玻璃上切下,弄浑了窗景。周慕云眼含暗波,去翻烟抽,又看到桌面上的禁烟立牌,只得深深呼吸,想要说什么却不知由何处谈起。
时光九年,当初的邱尹雪不再是陈欣怡,当初的平譞从不是纪存希,如今也更不会是。没有那么多命中注定,相遇亦只道别的序幕。
「是我错了。」
邱尹雪开口道,她险些把哭音放大。
「说这些做什么,都过去了。」
平譞再也忍耐不了,转身推门,站在防雨棚下燃烟,只留邱尹雪抽痛的表情在门内,他知道他听不得女人哭。
其实平譞想说,两个人的事哪有什么对错,只是不合罢。
但他无法欺瞒过去的自我,是什么教人熟成——偏以最刻骨的方式,在他的心里按下武器投掷的电钮,轰到寸草不生。不怪她,又怎么能。
但也感谢,一味依恋的人格被纠错,给了他机会,好好面对除情感外的锱铢琐事,生死存亡。
已经淡忘不少,或人,或忆,或恨,只是现下,怕连自己都给忘掉了。
拍拍身上的水,还是决定回去坐下。迎面就和邱尹雪撞个刚好。
就一眼,平譞仿佛瞬间看过这九年。
方才坐在那里好久好久,却不曾发现架在她鼻子上的眼镜已没有了,头发从光滑的黝黑染成茶色,鼻侧原本就微微的痣还是点掉了,只有那双眼睛,哭过的红色的疲惫,负疚的无奈的低垂,绞进眼尾的碎发看得到,花掉的妆底亦看得到。
邱尹雪,你好像更美一些了。
「要走?」
「还有点事,外面雨大,你回去坐吧。」
邱尹雪不敢再多看平譞一眼,撑起伞向对街跑去,消失在水果集市的人群中。
平譞僵在原地,抬头望了望西边飘得很快的云,本想要走,无意间还是躲不掉,桌子上压着一张白纸。
他顾不得水洼,裤脚溅泥,忙忙跑回餐厅座位湿手搓起那张纸。
平譞向下撇着嘴角,不自觉地矜眉,越读下去却又不自觉地舒展开,最后笑起来了。
平譞彼时不会想到,九年后的今天会是这样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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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上好像还是和九年前一样,猪血糕一样的房屋,只不过有些不再升烟。路修得整齐,画了黄线,不过也不再是人行道。东港的渔船泊在口岸,远远看,像一条条生锈的脏海豚。
这里就是夏天。
夏天。但如何也不觉得多美了。
邱尹雪其实并没有在那张纸上写什么,那只是一首歌的歌词。
难过的时候胡乱写一些东西,她的习惯。
平譞笑起来,他终于明白,自己起初有多自负。
那时以为自己是天底的最热烈,多么深情,多卑微,用伤感的基调开篇、填充,就能够更喜欢一些,但他那时的不止不休却在把邱尹雪推到不可触及的遥远地方。
曾经自以为不可抹去的东西只是缺了一个终止符,只要重新再见,面对面的零点一秒间,所有的情绪都会消失,过往萃取成一杯量的寒暄,喝完了也舒适了,彼此之后不会再遇见像对方一样的人,但也不会再寻觅和对方相像的人,这才是九年带来的所有意义。
平譞不再想多逗留,他已经彻底走出了这座山,连同往昔所造之果,烂在泥土中,又在不知何处的世界角落埋种参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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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上帝为人们悉心挑选过的一季。晚安电台主持人放起今夜第一首歌,邱尹雪背着书包在路上踢脚。
街灯坏掉了,不会有蚊虫的梦幻秋千,她也忘记问过那瓶驱蚊水的牌子,今夜,此刻,是没有味道的。
邱尹雪从书包侧边掏出荧光条,清脆地掰开,举远了横在眼前,她没有甩动,只是看它在夜空里添了一笔,像条时空的裂缝长留不去。
她有些累了,在路边的公里碑上坐下,拉开书包拉链,翻出那张印着阿童木的信纸。
「致邱尹雪:
当你读到这封信时,应该已经被我唬到了。在此向你致以最真诚的道歉。
我还是不够了解你。其实放学想要约你去看那个建在植物园里的博物馆,但我听到你和汪小琦说:周五就是要去逛买手店,逛完一定要吃一碗红豆冰才过瘾。所以我知道你一定是去吃红豆冰了,所以我在你家附近晒咸鱼的场子转。
你会不会以为我在跟踪你?被骗了吧你!我还问了你有没有回家,到哪里了,所以在最恰当的时候躲进树林,准备吓你。(请看下一页。)
开玩笑啦!哈哈哈哈!其实不是为了吓你的,是打算和你告白。不过我真的说不出口,你看着我的时候,我大概会傻在那里什么也不做,心里的小宇宙爆发过后,我应该就会跟你掰掰。不过我还是把这封信偷偷塞到你的书包里了,相信你发现的时候一,定,很,惊,喜。
好,说正题。我要说啰。我真的要说啰。我真的真的真的真的要说啰。敬爱的,可爱的邱尹雪同学,我喜
(还有第三页)
欢你。只要你的手机亮起,那就是我在你身后。不过你怎么还在用翻盖机?生日的时候送你台HTC好啰。
高一五班,平譞」
笑脸形状的消息提醒。邱尹雪从回忆中醒过来。
她还是像那个夜晚一样,在黄亮的月光之下,被夏夜光晕的气泡环绕。
夜空中的星星变成薄荷的颜色,蚊虫在耳边轰鸣,草丛中无数的青蛙王子在对她祈求一个魔法的吻。
她幻想这众多落难的王子其中一个就是平譞,那她便会穿上那件一直想要穿给他看的白色裙子,吻他最后一次,然后周围的景色倾刻消失,他们能一起飞回吹着冷气聊天的那个晚上,把所有说过的话统统抹除,只留下:你好,我是邱尹雪。你好,我是平譞。
九年后,她没有先看手机。读到“只要你的手机亮起,那就是我在你身后”这句时,邱尹雪下意识地回头,只是这次,再没有人会跳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