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横跨百年的约定
第97章 横跨百年的约定
“朵蕾哈…医生,休息…一下吧。您…已经…六天六夜…没有合眼了。”
“休息?”
朵蕾哈抬起枯槁的手臂,缓缓挪开了面前的显微镜。她木木地抬起头,赤红的血丝已然如蛛网般爬满了眼珠。
她努力寻声看去,然而长时间的伏案,使得她的眼睛一时半会无法聚焦远处,只能隐约看见一片模糊苍白的人影。
“不,我不能休息。我还不能休息。”
视线逐渐清晰,苍白人影的模样也随之详实。
那是一只几乎被诅咒病症完全侵蚀的诡物——病态苍白的皮肤,瘦长的四肢,尖锐的利爪,恶魔般的羚角不自然地挂在头颅的两侧。
唯有一只眼睛还是人类的模样,一只流露着关切神色的,无比温柔的,人类的眼睛。
然而,这份温柔却深深地刺痛了朵蕾哈,她踉跄着站起身,跌跌撞撞地扑向米格伦:“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我不能休息!我怎么可以休息?!与你的约定,与蒙娜夫人的约定,都还没有完成,我不能休息啊!”
“再给我一点时间,一点就好,我一定能研究出诅咒病症的解药。求求你,米格伦,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朵蕾哈…医生,您…已经…做得…很好了。”
米格伦屈起尖锐的利爪,用指根轻轻拂去了朵蕾哈眼角的泪花。
“是您…让蒙娜夫人…在生命的终末…回复了些许清明,是您…减缓了我…异化的进程,是您陪伴塞姆勒直到最后的夜晚。”
金色的辉光在米格伦的眼中跃动着,他站直了身子,深深地向面前这位善良的医生躬身一礼。
“谢谢您,朵蕾哈医生。再见…”
无色迷醉的气息铺面而来,本就已是强弩之末的朵蕾哈两眼一抹黑,沉沉地睡了过去。
……
“哈哈哈,没想到最后被区区一个三流画家用乙醚摆了一道。不过,看在之前也用乙醚弄翻过他的份上,我就不计较了。”
夜深了。
坚实的城堡把磁鼓王国冰冷的风雪挡在墙外。壁炉中松木燃烧的火光,温暖地映照出朵蕾哈眼中的泪光。
早已泣不成声的云雀,将同样哭成泪人的乔巴抱在怀里。另一边,不知何时,罗宾和周不易也红着眼眶,座在了一起。
朵蕾哈继续讲述:“等我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塞姆勒方向的海平线上,已然浓烟滚滚,隆隆的炮响声不断传来。”
“我独自坐在一艘帆船里,船舱中是这一个月来采集的所有样本、血清,以及我的研究笔记。”
“除此以外,还有一幅被黑幕盖着的画。周不易小子,姑且问一句,你应该不是个艺术白痴吧?”
周不易一愣,心中忽然有了一个猜测。随后骂骂咧咧地埋怨道:“您也好,卡普也好,还有天天蹲在双子海岬的克罗卡斯,你们这些上了年纪的长辈,怎么一个二个的都喜欢为老不尊?”
“放心好了,基本的艺术鉴赏力我还是有的。不会影响你的实验。”
朵蕾哈眉头一挑,轻哼一声:“聪明的小子。小云雀,你把眼睛闭起来,一会儿不许偷看。”
“哦~”
见得云雀紧紧闭起双眼,朵蕾哈走向了繁多的医疗卷宗,拨开重重的档案记录,从最深处拿出了一副被黑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画作。
“这难道是?!”罗宾不由得惊呼,“塞姆勒画家们的最后之作?”
“不,”朵蕾哈摇了摇头,“只是米格伦临摹的复制品,而且,还没画完。”
“不过,区区一个三流画家,临摹的功底倒也不坏。罗宾、乔巴,一会儿你们要是感觉不适,也立刻把眼睛闭起来。”
“喂喂喂,那我呢?我就不用闭眼是吧?您这是歧视,赤裸裸的歧视。”
没有理会周不易的抗议,朵蕾哈将黑幕一层层揭开。
很快,一幅堪称震撼的油画出现在众人眼前。
在阴沉昏暗的天空下,在鲜血与白骨共同铺织的大地上,圣洁的少女高举着虚握的左拳走在最前方。
右手上,一柄利剑剑指暗穹,锋锐的剑意似要刺破漫天阴云。
在少女的身后,是千万人。
持握镰刀的农民,举起铁锤的工人,手捧书本的学生,执笔的画家与作家,浪漫的舞娘与歌女,奋勇的将军与士兵,老妪抱着婴儿,聋哑者搀扶着瘸病之人。
他们摩肩接踵,云良而影从,迈步向前。他们仰望天空,目光穿透了外厉内荏的乌云,乌云之上,大日煌煌。
画本无声,可每一个见到这幅画的人都听到了,听到了千万人呼喊出的,让压迫者胆战心惊的怒号!
除了周不易。
“阿易,你真的什么都没听见?”罗宾清了清耳朵,有些嫌弃地审视着周不易。
“诶~周不易上尉什么都没听见吗?”乔巴蒲扇着耳朵,纯真地问道。
“罗宾女士、乔巴,有什么声音吗?”云雀蒙着眼睛,好奇道,“我也没有听见诶。”
周不易脸上一阵青红交替,呐呐地辩解道:“我真不是艺术白痴。”
“我知道你不是。”
朵蕾哈握住了周不易的双手,轻柔而珍重,仿佛握住的是一片易碎的梦、一缕稍纵即逝的光。
“周不易先生,能否请您稍稍扩散您的能力,那金芒灿烂的能力。”
周不易郑重地点点头:“如您所愿。”
“一棹春风一叶舟,一纶茧缕一轻钩。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
辞赋轻吟,涓涓正气如流水般充盈着整座城堡。金花朵朵,开满静谧的夜晚。
三月桂花酿般的香氛沁入心脾,城堡大厅里被伤痛和梦魇侵扰的士兵们也平静下来,进入甘美的梦乡。
乔巴放下堵住耳朵的前蹄,困惑地四下看了看:“医娘、朵蕾哈医娘,刚刚一直在我脑子响的声音没有了耶~”
“诶~朵蕾哈医娘去哪里了?”
噔噔噔…
急促的跑步声在城堡最深处戛然而止。
一个满是福尔马林的气味,摆满了会让小朋友做噩梦的医学样本的房间里。
朵蕾哈怔怔地看着中心那尘封了百年的玻璃皿。
其中沉睡着一枚有着些许空腔,空腔中填塞着黑红色未知物质的大脑。
此刻,在正气金芒的涤荡中,黑红色的物质在被一点点地剥离、消散。
朵蕾放肆地笑着,又放肆地哭着,积攒了一百年的情绪肆意地奔涌。
“米格伦、蒙娜夫人、赛姆勒的大家,百年前的约定终于可以实现了。还请再等一等,还请你们再等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