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冬天真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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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拨开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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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旺爹妈的尸体是第三天才被外村的村民发现的,在大河下游拐弯的地方,被斜伸到水面上去的柳树枝子挂住了衣服。那个外村人说,要不是河道拐弯,再加上正好有棵树倒在了河里,这么急的水,说不定会把这两个人冲到太平洋里去呢。那人在说到“太平洋”的时候甚至在同情及凄凉的表情当中汇入了一丝得意和骄傲,为自己能使用这个高大而时髦的词汇。

但那人又说,真是奇了怪呀,这么大的水竟然没有把这两个人冲散!看样子是在水里泡了两三天啊,两个人竟然手拉着手,死也不分开!这可真是邪了门了,泡了三天,冲出三十里水路哩。还有更邪的事呀,就是那个女的,身子早就硬完了凉透了,竟然不肯闭眼,头还向上抬着,露在水面以上,扭着头往回看着!

乖乖呀!这可真是邪了门了。我一辈子都没见过这样的事儿。听都没有听说过。不是一辈子,是八辈子都没有听说过!

王家旺的本家婶子听到那人这么说,就抽抽答答地痛哭起来了:“哥哥嫂子呀,你们这是放心不下狗蛋啊……啊……。你们就放心地走吧,把眼睛闭上吧,狗蛋我们会照顾他的呀……呀。有我们吃的,就有狗蛋吃的,有我们喝的,就少不了他一口呀……”婶娘的哭声悠扬深远,在场的人无不动容,天地为之变色。

说也奇怪呀,王家旺的爹妈当时是并排躺在门板上的,在婶娘哭着数落完这些话的时候,他们紧紧握在一起的手不知道啥时候竟然分开了,他娘在门板上呆不下,竟滚落到地下。村民们吃了一吓,轰地一声散开了,胆小的还妈呀妈呀地叫出了声。后来人们慢慢围了上来,再把他娘放到另外一扇门板上(那本来是一对门板,是王家旺家的大门。因为实在无法把他爹妈分开,这才放在了一扇门板上,另外一扇空闲在那里,没想到还是用上了),又发现了一个吓人的现象——王家旺他娘一直睁着的双眼竟然也不知道啥时候闭上了,脖子也顺了过来,脸色出奇地安详,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乡亲们一齐帮忙,甚至是全村出动,把王家旺的爹妈葬了。

王家旺的本家叔叔、村支书在整个丧葬过程中都没有出面,也没有离开家门一步。心里愧的要命,无法面对本家侄子这个孤儿啊!

按照叔叔婶娘的想法,村民们把王家旺的爹妈埋在了他们出事的那片河滩旁边。葬礼结束的时候,村民们顺便把那台导致他们夫妇丧命的抽水机也拉回了村里。

那台抽水机歪斜着倒在河滩上,半截浸在水里,半截露在外面。那架拉机器的地排车子早就没了踪影,怕早就被大水冲出几百里地以外去了。从现场的情况观察,村民们得出了出事原因的结论,就愈发心里难过,愈发对这对夫妇充满了敬意和叹息。

事情应该是这样的:因为前一天刚刚下过大雨,河堤上路太滑,王家旺的爹妈走到这里的时候陷进了泥坑,导致地排车子抛锚(有河堤上的车辙印子为证)。要想把车子拉出泥坑,就必需先向着河道的方向斜着拽,再向右侧里扭动,才能出来向前走(村民们都是拉车子的行家,一看车辙印子就都明白的)。当时王家旺的爹一定是鼓足了浑身所有的力气,想着一下子把车子拽出泥坑的,但脚下蹬呲了,刹不住脚,就带着车子离开了河堤,顺着堤坡向河里冲下去了(有甩掉在河堤上的一只左脚鞋子和深深的车辙印为证)。王家旺的娘是在后面推车的,本来也是使出了全力,以致于被车子和机器的惯性带着向河里冲去(有两排歪斜的脚印为证)。

王家旺的爹根本没有空来想自己的安危,他首先想到的是村里的宝贝抽水机。他要是想到自己的话,只要把身子往旁边一闪,让车子冲进河里去就可以了。他当时做了一个动作,把机器保了下来,却葬送了自己夫妇二人的性命。他拼命把上身直挺起来,用脊背抗住地排车的前辕横档,双脚就变成了绷直的铁钎一样,拼命往泥土里插,以阻挡车子的前冲之力。他太高估自己的力量了,虽然他当时还是一个年轻力壮的劳力,那也不行的。他忘了,车上还有一个六七百斤的铁家伙,后面还跟着一个推车的百十斤的老婆。但也是奇迹呀,向前滑动了十几米后,车子竟然被他顽固的制止了滑动,在水边停下了(有车辙印和被他踩出的两个深窝为证)。困为车把是冲天高昂着的,尾部着地,于是在车子停下来的时候,抽水机从车子尾部滑了下来,打了两个滚,陷在水边的淤泥里不动了,还撞伤了王家旺他爹的脚踝(尸体上的深深伤口为证)。

这个时候,是王家旺的娘出了事。她本来是被车子带着往下飞奔的(傻女人是被吓坏了,竟忘了撒开紧紧抓住车帮的手),车子被丈夫停住了,她往下飞奔的势头却无法停下来,就直接向着河里飞去。当时王家旺的爹刚刚受了伤,还没有来得及感到疼痛吧,见到老婆呼啸着从身边飞向河里,就扔下车把,顺手捞住老婆张开的左手。但他虽然能停住车子,怎么能再拉住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的空中飞人呢?

就这么着,王家旺的爹被王家旺的娘拉进了滚滚而下的河水里,再也回不来了。

村民们虽然很清晰明白地分析出当天夜里发生的情况,但没有人告诉王家旺。因为这事太悲惨了,不忍说;再者就是王家旺还太小呢,不能说。

王家旺当时还不叫王家旺,叫狗蛋。狗蛋被叔叔和婶娘带着参加完整个葬礼,甚至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最后被叔叔喝了一声“你倒是哭呀”,才吼出一声“娘呀……”。

吃了一大碗面,又说了这么多不着边际的话,刘清的脑筋变得有些活泛起来了。他粗暴地制止住了任刚和阿福的天马行空:“滚你们两个的蛋吧,不要再胡咧咧了。任刚,痛痛快快地回答我一开始的问题,别在东绕西转的了。”

任刚吃了一吓,一下子没有回过神来似地,想了半天说:“哥,你问什么了?”

刘清远有些怒不可遏:“我发昏了,你又没有!我问你为啥不送我去医院,怎么会是在招待所里?”

任刚还没有来得及回答,阿福冷不丁地一句话插了进来:“哥你听我说……”

刘清远一下子明白了什么似地:“你说个屁!我在问任刚呢。对了,你们两个……为什么一直叫我哥,不叫我的……职务?”

任刚又往门口看了一眼,说:“哥你听我说……”。

刘清远的愤怒一下子变成了惶惑:“怎么回事?”又咳嗽了起来。

阿福又一句话插了进来,就像是往湖里扔了一块大石头般突兀:“哥呀,住进来之前的事,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

刘清远立刻就出了一身冷汗,脑子反而更加清醒了些。他使劲甚至吃力地回忆了一遍,所有的记忆就在晕倒在阿炎尸体旁那一刻断片,以后的事直到醒来完全是一片空白。他有些恼羞成怒了,晃了晃头:“你不要插嘴行不?让任刚说。”

任刚又吃了一吓,不知从何说起的样子,吃吃了半晌才说:“我的哥,是王连甫把你安排在这里休息的。你已经昏睡了三天三夜,要不是医务所的小张给你每天打上一瓶葡萄糖,那可……”

刘清远有些欲哭无泪的样子:“你说我怎么会有你们这样的下属,连句整话都说不明白。你直接说吧,为啥不去上班,为啥不叫我的职务!”

任刚下了决心,低吼道:“哥,我们没有班可上了。”

阿福又不合时宜地插上来:“哥,你已经没有职务了,让王市长撸下去了。”

任刚的口齿这时异常地流利起来:“哥,今天市里开人事会,就是要宣布建委主任的人选。八成,新主任就是那个老马。那天咱们从山里回来,你本来是清醒着的。一到了建委大院,王市长已经等在你的办公室了,见到你就一句话,你就昏过去了……”

刘清远反而安静了下来,轻声问:“什么话?”

阿福忽然又插进话来:“那个老东西说,你还有脸回来?你可把脸露到天上去啦。明天开会,专门讨论你的作风问题!就这样,你就晕过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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