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知章和李默酒至半酣，贺知章看了看李默，轻轻抚着胡须，“去年你婉拒了朝廷的任你为官的敕令，你现在还是不想为官？”

李默点了点头，“贺公当然明白我为什么不去做官。”

“你是不耻于与一些人同朝为官，你知不知道，现在科举经过李林甫吏核之后，很多有真才实学的有志之士多年屡试不中，很多人也开始意识到这种弊端，开始不屑于参加科举，朝中卓越的人与开元之初相比大为减少就为一个例证，但是你知不知道，这正是李林甫想要的到的结果。”

“我怎么会不知道，我当然明白贺公和张修举办上元节诗会的用意。”李默沉声道：“我以为忠王成为太子，李适之成为左相之后，李林甫这种权臣一定会下台，可是…”

“在追求真理和正义的路上一定会遇到很多的艰难。”贺知章用一种苍老并且充满力量的语气道：“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就像是圣人告诉我们，并让我们为之不断探索的真理，老夫相信，在你心中你一定有你用自己的理想，你一定可以找到答案。”

李默动容道：“贺公，我希望大唐的盛世能够一直保持下去，或者说，能够存在一群人能够将这种繁荣继续延续下去，这就是我的理想，这就是我对大唐的理想。”

贺知章道：“饮中八仙也是在做同样的事情，不管前来如何崎岖艰难，我们不会放弃。”

“是李林甫！”李默道：“我没想到这个人最终会成为右相，他和我们不是同一类人，他的内心只有私欲。”

“他不懂。”贺知章长长叹了一口气，“他也不懂去追逐贤臣们所追求的天下安宁的理想。”

当时与李适之一同饮酒的都是当时首屈一指的文学之士，其中任何一个人的诗歌都可以一时洛阳纸贵，任何一个人的书法都是名家之作。

每一个的眼光都对当时的朝廷有着独到睿智清晰的见解。

也许这些人入朝为官，朝廷的现状会是另一种状态，但是这七个人都没有受到朝廷的重任。

这些人就是饮中八仙。

世人皆知，他们才华横溢、嗜酒如命，但是很少有人知道，他们内心中的苦闷。

当时贺知章和李适之试图让这七个人进入朝廷的要职，但是在李林甫的阻挠下没有成功。

李默忽然又喝下一杯酒，淡淡道：“他没有这种理想。”他接着道：“他的内心是一片沼泽，他只想获得权力，控制一切的权力。”

大唐少了一些不该少的人，会不会渐渐变的干枯晦暗？

贺知章接着道：“我理解左相，就像左相理解张九龄丞相一样，就像我们能够理解这些贤者们的理想一样。”

李默凝视着贺知章，坚定地道：“是。”

李默虽然有三份醉意，但是却眼睛发出了光，“贺公，你为左相细心准备的酒果然好喝，喝了这种酒，第二天绝对不会头疼。”

贺知章露出了微笑，眼神中闪过一丝泪花。

李默喝下一杯酒，“贺公，我有一位朋友对我说过，人其实会回归本真，而要保持这份本真却是最不容易的事情。”

贺知章眼角的皱纹微微动了一下，“不管是否坚持，人其实最终还是要回归本真，或许只是回归的方式不一样罢了。”

李默手中紧紧握着酒杯，“贺公，或许我太过于执着，我发现我写不出诗了。”

贺知章苍老的眼神中闪现出一丝温暖的同情之色，“有些时候别忘了听一听自己内心的声音，或许你就能找到当时的那一份初心。”

李默回味着贺知章这句话的含义。

“贺公，我现在要去一个地方。”

“哦？”贺知章凝视着他，等着他说下去。

“贺公，如今左相被流放，凶多吉少，眼观现在，在朝中的影响力张修是科举一派的代表，唯有张修能够重振科举一派，他此行前去楼兰定有深意，京城之中定受张修所托保护太子之人，我感觉他们要对付一个很强大的对手，我现在要去西域。”

贺知章发现李默对朝局也有和自己相同的认识，“你是如何看出，张修在京城之中有张修所托之人。”

“左相一案便是李林甫的手段，紧接着便发生了牛仙客一案，可见这个人掌握了李林甫的罪证，在幕后搅动着长安的风云。”

贺知章点了点头。

张修和你皆是科举一派的希望，有些人不去做官，也能心系天下，你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你放心，虽然老夫现在早已手无实权，但是老夫一定会支持你们。

李默的眼神中露出热芒，“贺公之心，李默怎能不知。此次出京不能引起他人的怀疑，你就说我一心醉心于诗，想出去走一走。”

贺知章道：“好。”

李默看着贺知章，重重的拜倒。

贺知章赶紧扶住李默的胳臂，李默道：“多谢贺公收留李默。”

“快起来。”贺知章扶住了李默的臂膀，用一种温暖的眼神凝视着李默，“此去楼兰，一定要多加保重。”

不知为何，李默曾经云游四方，以诗为友，觉得自己心中并没有什么牵绊，但是此时突然觉得自己肩负起了一种责任，曾经的那颗初心在此时越发的明显，思潮中的那种情感越发的清晰。

这个天下，仁义和正义一定要被再次唤醒。

自从薛琪和李默成为朋友之后，李默有时候会去雀跃楼喝一点酒，薛琪在打理完生意之后，也会去贺公的府上借口预览古书，贺公知道薛琪是来找李默的，通常都是寒暄几句，将时间交给这两个年轻人。

薛琪已经算是贺公府上的常客，今日管家看见是薛琪，便立即将其邀请进府内，管家将薛琪引领至藏书阁，客套了几句，便告辞离开。

薛琪进入了藏书阁，眼睛搜索着李默的身影。

李默此时正坐在红木椅上，伏案在一本新线装订的书籍上用工整的小楷写着从其他的古书上的摘抄。

薛琪蹑手蹑脚的走过去，看着全神贯注的李默。

薛琪转动一下眼珠，微微轻咳了一声。

李默停不下了笔，转过脸，用一种无奈的语气道：“二小姐。”

“你看起来似乎很认真？”

“这些都是将来要刊印的，我可不想误人子弟。”李默接着道：“这一阵正愁没有人陪我聊天呢，你来的正好。”

薛琪抬起下巴，“谁说我是来找你聊天的？”

李默怔了一怔，“难道不是？难道你是来看这满屋子的古书的？”

“贺公府上的藏书闻名京城，我为什么不能来看？”

李默忽然叹了一口气，“看来女孩子的心里想的是什么你永远都猜不透，你以为我每次来雀跃楼仅是为了喝酒？”

薛琪看着他，故意道：“难道不是？”

“我是来找你聊天的。”

薛琪的心中流过一阵甜意，笑了笑又故意板起脸，道：“口是心非。”

李默苦笑，“在我的眼中，诗，好酒，朋友都很重要，不管怎样，既然你来了，我就要好好招待你。”

薛琪转动一下眼珠，好奇道：“好好招待我？”

“每次我校完书之后，贺公都会请我吃他最喜欢吃的雪花糕，然后我也喜欢上了雪花糕，所以你也应该尝一尝。”

两人走至二进院东厢房，两人随性地聊着天，薛琪拿起一块雪花糕，在放在口中的那一瞬间，薛琪不由的睁大了眼睛，她一边吃一边评价，“酥散松软，入口即化，带有一种淡淡的清香想不到贺公居然对你这么好？”

李默在紫砂壶中泡了一杯茶，“佩上茶叶的清香，更是回味无穷。你想不想喝一口？”

“想。”薛琪似笑非笑地道：“又不是第一天见你，我知道你是君子，你的礼数没必要如此周到。”

附近有一处假山，景色雅致，薛大小姐可以评鉴一番。”

“美食不与朋友分享便不叫美食，美景若不与朋友分享便不叫美景。”

薛琪看着他，“你今天看起来好像有一些奇怪？”

薛琪只是随意的开了一下玩笑，李默看着薛琪道：“奇怪？”

“你平时对我并没有这么好，是不是觉得喝了我的郎官清，才特意对我这么好。”

李默挑了挑眉毛，索性做了下来，“我后天就要走了。”

薛琪吃惊道：“走？你要去哪里？”

“楼兰。”

薛琪睁大了眼睛，“那里远在塞外，你去那里干什么？”

“我本来就是一个浪子，我要去看一看那里的景色。”

薛琪忍不住道：“你疯了？那里远离大唐，突厥和吐蕃强盗经常劫掠商队，你知不知道那里非常危险？”

李默似乎满不在乎，“我的运气一向很好。”

“你现在已经决定了？”

“是的。”

薛琪咬了咬唇，“难道…难道长安真的没有你留恋的地方？”

李默眸色幽深，“人之所以要离开，是因为有所追逐的东西。”

薛琪眸色一动，似乎被李默的这句话所触动，她思虑了一阵，过了很久，才道：“我也要去，你带我去。”

李默嗔了一下，“你是一个还未出嫁的大家闺秀，我若带你走的话，我岂不变成人贩子了。”

“胡说八道！”薛琪瞪着他，“在楼兰正好也有薛家的分号，我正好也要去那里料理西域的生意。”

李默这次打断了薛琪的话，果断道：“你不能去…”

薛琪不解地看着他，“为什么？”

李默也察觉出刚才有一些失态，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语气，“听说西域的商队经常有吐蕃的强盗出没，他们会将男人杀死，将女人掠走。”

“我的运气没有那么差！何况我们可以雇佣一些向导，有些向导有自己的护卫，完全可以和强盗匹敌。”薛琪道：“我本来就很想去西域，只不过一直没有人带我去。”

“你非要去？”

“是非要跟你去！”

李默无奈地摇了摇头，过了很久，才道：“我后天辰时出发，你最好想好如何跟你的父亲大人解释这件事情，我不想变成一个人贩子。”

“这点你放心我只有办法！”薛琪虽然瞪着李默，但是眼神中却闪着兴奋欣喜之色。

第三天，薛琪穿了一身胡服来到贺府，但是他并没有见到李默，贺知章走过来告诉薛琪，李默已经走了。

薛琪心中一震，忽然明白了，李默并没有想过要和她一起去西域，所以只能先走一步。薛琪咬了咬唇，没有说一句话，便离开了贺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