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窗外晨光熹微，一道身影站在窗前，举着葫芦咂摸酒水。

“醒了，该出发了。”杨渊把葫芦塞回腰间，慢条斯理道。

江澈没动。

隔着一张桌子，迎上对方疑惑的目光，江澈将手中地契银子一把拍在桌上，推到杨渊面前。

“什么意思？”

江澈咬牙道：“请先生教我刀法，我想活下去，堂堂正正地活。”

杨渊颇为冷淡：“我为什么要教你？”

“死马当活马医罢了，除了先生，我想不到其他办法。出了城，也不过是多苟延残喘几日。”

江澈埋头苦笑，将自己出城后可能遭遇的几种情况一一说给他听。

这番话，终于引得杨渊正视了一眼。

小小年纪，心思细腻，居然能想得这么远。

不过这世上想活得有尊严的多了去，哪那么容易。

杨渊瞥了一眼桌上的地契，冷笑道：“到底是崽卖爷田不心疼，你爹一辈子的积蓄，就被你这么糟践了。”

“命都要没了，要这些身外之物有何用，留着给仇家吗？”江澈喘着粗气，眼神决绝：

“无论先生答应与否，都请将东西收下，就当谢过昨日的救命之恩。”

他倒是很清醒。

地契这些东西，出了城就是废纸一张，与其留着资敌，不如拿出来搏一搏万一的希望。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杨渊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江澈，似在考量，又似犹豫。

默然无语。

就在江澈犹豫着准备回屋拿包裹的时候，杨渊一把抓起桌上东西，深深看了江澈一眼：

“老子很贪财，但是最怕欠债，别人不能欠我的，我也不喜欢欠别人的。”

“东西我收下了。”

浑浊的晨光中，他幽幽道：“今天起，你就跟着我。”

“呼！”

心中石头落地，江澈长出一口气。

没给江澈消化的机会，杨渊继续冷冷道：“若有一天你用老子的刀法为非作歹，有如此物。”

刀鞘挑起桌面一块银子，寒光一闪，银子碎做两半。

一半落入江澈手中，江澈看着它怔怔出神。

“带在身上，常思、常想……”

推开房门，杨渊率先踏出房间。

天边一缕阳光照在他身上，镀上一层光晕。

“我们去哪？师傅。”

“城外，练刀。”

……

……

出城的路上，路过铁匠铺，杨渊停住脚步：

“你站在此处不要走动，我去去就回。”

目送对方进了打铁铺，江澈望着店铺上的“炼锋号”旌旗发呆。

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一个叫定安的独臂刀客，善使断刀。

思绪很快被拉回，杨渊拎着把重刀走了出来。

说是刀其实并不合适，除了基本器型外，反而像是用废料融成的门板，一尺宽，通体黑漆麻乌，刀身上有好几处拼缝。

“接着！”

隔着一丈远，怪刀被杨渊随手扔出。

江澈匆忙接住，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好沉，这玩意怕是有三四十斤重。

扛着怪刀，江澈紧紧跟上杨渊脚步，不一会头上已经冒汗。

两人穿过城门，走入茂密的树林。

黄沙城虽然名字带黄沙，但城外是有树林的，而且很茂密，联通北边的乌蒙山脉。

整座黄沙城地势独特，往南是一望无际的大沙漠，往北则是连绵不绝的山脉森林。

传说，上古有神鸟陨落于乌蒙山，身躯化作火焰，烧出一片沙漠。

火焰烧得方圆数百里寸草不生，但过了这个范围，山脉上植被又不受影响。

黄沙城就位于二者分界线上。

传说有几分可信无人知晓，反正江澈上辈子还没听说过这种沙漠与森林界限分明的地貌。

沿着小路，踏过几处灌木丛，出城五六里地，树木渐渐高大，来到一片野枣林。

“就在这吧。”

前面的杨渊话音刚落，江澈再也绷不住，一把放下刀，拄着大口喘息。

杨渊摇了摇头，这小子还是太弱了，走几步就喘成这样。

正了正表情，他淡淡道：“你既然入了我门下，我就给你讲讲自家来历。”

“我这一身功夫，除了年少时在神威武馆学了两年，其他的，全是在行伍中习得。若是有天你从了军，就多杀几个伪楚的狼崽子，也算不辜负这身功夫。”

江澈暗暗点头，知道这是杨渊对自己的要求。

学武的代价之一。

“功夫，是杀人技，由战场演变而来，拳是枪，掌是刀，一切都是为了杀人。先拳后腿次擒拿，擒拿有成，方进兵器，兵器乃手足之延伸。”

杨渊声音洪亮，江澈亦是听得认真。

真传一句话，假传万卷书。

可能不经意间听到的一句话，就能让自己少走许多弯路。

“上面那些话都是武行里蒙傻子的，听听就好，没那么玄乎。”杨渊语气中带上了几分笑意。

那我过去两年练得算什么？

江澈无语，糟老头子恶趣味啊，亏我刚才那么点头捧场。

见江澈上当，杨渊板着脸，清了清喉咙；

“功夫，一横一竖，胜的，站着，败的，倒下。拳脚练得再好，也能被三岁小儿捅死。所以，归根到底，就三个字……”

“稳、准、狠！”

他声音缥缈，似乎又回到了三征时肃杀的日子。

“战场之上，没有那么多花里胡哨，用最省力的办法干掉敌人，就是最好的功夫！最可靠的，就是自己手头的刀！”

“握刀要稳。”他提起江澈面前的重刀，手臂打直，纹丝不动。

“挥刀要准。”刀锋指向枝头野枣，轻轻一刺，枣子被从中劈成两半，上半截还挂在树上，下半截已稳稳当当落入杨渊手中。

“心头要狠。”

“喝！”

耳旁惊雷炸响，江澈心神一滞，只见重刀化作半抹圆弧，撞上一人堪堪抱住的大树。

木屑翻卷，大树齐腰而断。

江澈眼中熠熠生光，若是学得如此刀法，这糟糕的世界，似乎，能变得有趣一点。

“学会了吗？”杨渊扭头看向江澈。

迟疑着点了点头，江澈接过重刀。

“砍树！今日砍10根树，再劈100枚枣子，什么时候完成什么时候休息。”

回想着杨渊的姿势，江澈双手举起刀，手臂发力，刀锋抡圆劈向面前树干。

只没入两寸，便被卡住。

“蠢！蠢！蠢！发力不对！”杨渊骂骂咧咧，一把抓住江澈背脊：“人体有大筋，通四肢百骸。”

骨头被攥得生疼，江澈感觉到一股力量钻入体内，顺着脊骨一路蹿向双腿。

脚下一沉，身后是杨渊暴躁的声音：“腿扎根，从脚下发力，借用大筋，引动全身力量，劈出！”

“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