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正在北海仙天主殿“寒烟阁”正式拜见了碧烟纱，四宫八院各主全部到场，即便是受伤的南真沫也强撑着参与出席。

陆正本以为可以见到柳依依，没成想殿内除了一堆前辈，年轻的同辈弟子只有一个碧烟纱的亲传弟子王宇周。

姓王的小子年轻稚嫩，两人这才是第一次见面，不用开口交流，陆正都能从他身上感觉到一股明显的敌意。

陆正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本来还想和他亲近一番，以便问问柳依依的情况，但见王宇周倨傲非常面色不善，他便也懒得热脸去贴冷屁股。

殿中颇为热闹了一番，陆正代表道清门登门拜见，算是北海仙天独立于北冰世界以来的头一遭，更兼此次陆正帮了大忙，四宫八院之主都对他极有好感。

正殿拜见结束后，陆正暗中传音给碧烟纱询问柳依依，没想到宴前还是喜笑盈盈的碧烟纱置若罔闻，施施然便带着王宇周离了正殿。

陆正这才意识到，柳依依那里怕是出了什么问题，估摸着王宇周那个小子的敌意根源也在此处。

柳依依拒绝相见？还是碧烟纱不让她出面？

陆正脑子里面全是问号，沉着脸返回了住处，本来北海仙天安排了弟子带他在门四处走走欣赏一番，但他意兴阑珊，全无兴致，最后一番婉拒直接回了居处。

陆正独坐在宽敞的房中，天龙不知又去了哪里，他在榻上盘膝而坐，本想静一静心，但脑中念头纷杂，柳依依的身影不断浮现闪烁。

陆正霍然起身，在房中徘徊半晌突然拉开房门向外走去。

他准备去见见碧烟纱当面问清楚。

作为北海仙天上下皆知的贵客，路遇的弟子都对他恭敬行礼，很快便有人将他带到了碧烟纱的寝宫，但进去通报的女弟子很快便又转了出来，脸色尴尬，不好意思地揖首道：“掌门已经躺下歇息，不方便见客。掌门说……明天，让你明天再来。”

陆正站在宛若月宫的玉殿前静默许久，直到那位女弟子忍不住退后两步他才回过神来。

“也罢。”陆正深深吸了口气，对那位女弟子挤出一个笑脸，“多谢。”

陆正原路返回，到了房门前没有直接进去，他回身眺望，星河、极光还架在头顶，浩渺恢弘气象万千，再看周遭琼楼玉宇，冰雕石刻，这一切落在陆正眼中，竟似一场梦境般虚幻。

沙漏走过了一夜时光，第二天陆正换了一身宽袖道袍，头发扎个道髻，整个人看起来超凡脱俗与平日里大不相同。

天龙半夜而归，这会迷迷糊糊醒来，看着站在面前的陆正，两只眼睛里写满了疑问——

“小子你不好好休息干嘛呢？”

陆正双臂拢袖向后一甩，居高临下看着天龙，“你且再多睡会，我有事出去一趟，若是事情顺利那你我再多待一些时日，要是事情不顺，你我今日便走。”

不等天龙细问，陆正转身便推门走了。

“神神叨叨的……”

天龙睡眼惺忪，翻了个身，“泡妞这么差劲，连个小和尚都不如。”

陆正很快便到了碧烟纱寝宫门前，门前站着的女弟子正要进内通报，却被陆正喊住，“麻烦禀告碧掌门，陆某今日便要启程离开，若碧掌门和依依姑娘有暇，陆某想当面告辞。”

那女弟子一怔，面色登时古怪起来，她张嘴想说什么，但嗫嚅几下还是闭上了嘴转身向内走去。

陆正站在门前静候，料想应该很快便有回话，但等了许久仍旧不见有人出来。

陆正按捺住心中急躁情绪，脑中却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

柳依依当真如此绝情？自己好不容易来一趟北冰世界，还帮了这么大忙，她居然都不出来见上一面……哪怕，哪怕就是普通朋友之间，见个面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啊！

良久之后，内里突然传来足音，陆正抖擞精神，一晃眼却见王宇周走了出来。

陆正心中咯噔一跳，略有不安，只见那王宇周沉着脸随意拱了拱手算是见礼，旋即便直接问道：“陆师兄见谅，师尊让我问你，你是要见她一个还是非得见过我师姐？”

陆正眉梢一挑，“我刚才说得清楚明白，我准备今日离开，既是向碧掌门辞行，也想在临走之前跟依依姑娘……”

王宇周撇了撇嘴，脸上不耐表情极力克制，但痕迹依旧明显，他摆了摆手直接打断道：“师尊说了，你要是只为辞行而来，那她便知会四宫八院各主一同恭送，但你若非要见我师姐，那不好意思。”

王宇周话头戛然而止，背负双手，鼻孔朝天。

“没了？”

这话怎么听着都像是只说了半截，陆正皱着眉头，看向王宇周的目光有些发冷。

王宇周撞上陆正的眼神，一瞬间犹如被圣阶大妖当作食物盯住，没来由心中哆嗦，向后挪了一步，但又忽然意识到这是在自家宗门当中，自己岂能怕了他？当下脖子一梗复又向前一步，瞪大了眼睛，“此乃师尊原话！但师尊后面又说了一句，你若想跟我师姐叙旧，只需在门中静候便是，时候到了我师姐自会主动现身见你，可你真要急着离开，跟我师姐告辞，那就不必了。”

陆正呆呆望着殿内，怅立半晌。

王宇周耐着性子等他决断，忍不住就要开口时却听他突然问了一句：“那觉空呢？我见见觉空总该可以吧？”

王宇周舒了口气，整个人竟似卸下重担轻松许多，“你且等着。”

陆正看着王宇周转身而去，心中空空落落，整个人像是被掏空一般。他沿着寝宫门前的道路缓缓向外走去，好似完全忘记了刚才说要见觉空的事情。

陆正一路失魂落魄走到北海仙天宗门外，拐出三面环山的地方，后面觉空的声音追了上来：“陆哥哥！陆哥哥等等我！”

觉空一头撞进陆正怀中，喜笑颜开，后面还跟着阿狸这个小尾巴，看起来一人一兽的气色都相当不错。

陆正脸上阴霾一扫，抱着觉空原地转了个大圈，“好你个小和尚，玩得都快把我忘记了吧！”

觉空顿时委屈起来：“你受伤躺在床上的时候我还守在你旁边好几天哩！”

陆正心中一暖，夸了他一句：“没白疼你！”

他摸摸觉空的脑袋，料想这段时间小和尚应该是和柳依依在一起，不然如此陌生的地方，更兼少了蒙柯和阿蓝约束，这小家伙怎么可能安安稳稳待得下去。

陆正斟酌着该怎么旁敲侧击问一问柳依依的事情，却听见觉空脆生生问道：“陆哥哥你要走了吗？”

陆正挤出一个笑容，蹲身将觉空放在地上，“是啊，中土还有大事，得回去了。”

觉空不开心地哦了一声，低头看着自己的两只小手，“那，那我能留下来吗？”

“你要留在这里？”这倒是出乎陆正预料，但转念一想，蒙柯和阿蓝已经飞升上界，与觉空亲近之人除了自己就剩下柳依依了，普陀寺虽说也是觉空的归宿，但终究没有感情不是良处。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陆正叹了口气，“你柳姐姐怎么说？”

觉空鼓着腮帮子，“她说我可以留下了！陆哥哥，我不是不要你，我是担心跟着你回去，你会把我送给那个光头和尚！”

陆正无奈苦笑，觉空说得乃是事实，若是带着他再返回中土，没有蒙柯和蓝鲸圣王出面唱黑脸，自己无论如何也拗不过普陀寺的悟本师兄啊！

“这话是你柳姐姐跟你说的吗？”

觉空用力点了点头，“我觉得她说得对，而且，而且大叔叔和阿蓝姐姐也不在了，我不想回去……”

觉空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去，陆正心中微沉，料想觉空在知道蒙柯和阿蓝的事情后一定十分难过，此刻能这样说出来，想必柳依依这段时间没少逗他开心。

他心情沉重，五味陈杂，但转瞬间又被觉空口中的“大叔叔”和“阿蓝姐姐”的称呼逗笑了。

阿蓝姐姐……这个称呼确实是蓝鲸圣王的作风。

陆正摸了摸觉空的光头，眼中忍不住湿了，“觉空呐，你长大啦，该自己做决定了啊，只要你愿意，陆哥哥当然不会反对你留在这里。”

觉空一下抬起头来，两只眼睛笑成月牙儿，“那我就留下来了哦！”

陆正嗯了一声，又问道：“你柳姐姐在干什么，她知不知道我要走了啊？”

觉空苦着脸有些不高兴，“她知道你要走啊，就是她告诉我陆哥哥你要离开所以我才跑出来……”

“那，那她呢？”

“她说她在闭关呐！所以不能出来送你！”

陆正差点喷出一口血来，这分明是在骗人嘛！

不见便不见，何需如此敷衍！

“那她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好像没有……”觉空怯生生地看着陆正，片刻后突然想起了什么，小手一拍高兴地说道：“我出来的时候，听见她自己在那说话，反复念着两句，多见不如少见，相见不如不见……”

陆正脑中嗡一声，整个人呆在了那里。

原来真的是她不愿见我，不是碧烟纱从中作梗……

这一瞬间陆正心中痛如刀绞，一只手捂住胸口，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陆哥哥，她说得奇奇怪怪，可能是什么了不得的神通功法，她要闭关修炼就让她修炼呗，你这次见不到她，以后可以再来啊，我和柳姐姐就在这里等你哦！”

觉空天真烂漫，浑无所觉。

陆正缓缓起身，再不提柳依依之事，对着觉空一番安抚后又摸了摸蹭在脚边的阿狸，随后目送一人一兽返回山门阵脚。

觉空回身挥手，身影消失不见。

陆正向外继续走去，一路走过北海仙天山门附近或明或暗的岗哨弟子，茫然无声中眼瞧着就要彻底走出仙门护山大阵的范围，他忽然胸中一酸，掉头望去，却见三山环绕众的巨大缺口处有紫色影子闪过。

陆正呆呆望着北海仙天仙门洞府深处，眼前突然模糊，莹莹光晕遮掩仙门山麓，视线中一片苍茫雪原，哪里还有北海仙天宗门的踪迹。

宛如黄粱一梦，四周只有风雪呼啸，呜呜作响。也不知站了多久，他回过神来，幽幽一叹，继续向南而去。

“相见不如不见，徒增牵绊，何苦来哉，如此也好……”